​晚清名妓杨翠喜荒诞而又令人啼笑皆非的一生

晚清名妓杨翠喜荒诞而又令人啼笑皆非的一生

清光绪三十三年(1907年),一则极具爆炸性的消息在《纽约时报》、《泰晤士报》等西方媒体上轮番刊载,并迅速在世界范围内引起了轩然大波。大清国最有权势的宗室重臣、首任内阁总理大臣、清高宗乾隆皇帝曾孙、和硕庆亲王爱新觉罗·奕劻,因收受黑龙江署理巡抚段芝贵的巨额贿赂遭到弹劾。与之同时被弹劾者,还有庆亲王长子、时任农工商部尚书的小王爷载振,封疆大吏之首、直隶总督袁世凯,以及全权负责东北对外事宜的奉天巡抚唐绍仪。霎时之间,清廷朝野震荡不安,世界舆论也为之哗然,中国官场即将迎来一场政治巨震。

其时,庆亲王奕劻已是古稀老人,更被公认为大清国朝臣领袖。可是,他却被卷入如此一桩贪腐巨案之中,情状自然无比难堪。更何况,此案还牵扯到一件更重要的尴尬事——性贿赂。而想要彻底缕清晚清这桩最大的桃色丑闻,却还要从引爆此案的一个女人——津门名妓杨翠喜说起。杨翠喜本姓陈,乳名唤作二妞,出生在直隶北通州。幼年之时,她因家中赤贫,不能生活,被父母卖给杨姓乐师从师学艺。十四五岁时,杨翠喜不但已出落得姿容秀美,身材婀娜,更凭借着一副天生的魅人嗓子,在天津四大戏园之一的协盛园创出偌大名声,继而成为叱咤津门的一代名妓。

当时,只要是杨翠喜登台献唱,便会引来无数青年公子苦守,只是为了博得佳人一笑。其时,集诸多才华于一身的风流才子李叔同正居于天津。为了追求杨翠喜,他几乎每日都会到戏园捧场,并于散戏之后充当“护花使者”,提着灯笼护送美人归家。然而,李叔同虽对杨翠喜情有独钟,杨翠喜对李叔同也算颇有好感,但这两人却注定会有个悲剧结果。因为,杨翠喜很快就被清廷一位高官相中,只用一乘马车便将其“请”了回去。爱情虽然伟大,最终却还是败给了权势。其后,李叔同痴情空落,已然心如死灰,遂东渡远去了日本。

在日本,李叔同将一切心思都放在学术之上,绘画、音乐、文学、歌剧等皆有所成,却唯独不敢再触碰爱情。他明誓终身不娶,甚至干脆遁入空门,出家为僧,法号弘一,终成一代受人敬仰的鸿学大儒。那么,又是谁将杨翠喜夺走,使李叔同如此神伤呢?这个人名叫段芝贵,时任四品道员兼天津南段巡警总局总办。段芝贵横刀夺爱,不惜重金“请”回了杨翠喜,却不是为了自己享用。他是要以津门名妓的姿色和才情为筹码,行使“性贿赂”之事,以谋取一个步步高升的契机。

光绪三十二年(1906年),段芝贵已是袁世凯的心腹红人,心中却还不满足,暗中觊觎着黑龙江巡抚的二品官位。恰在此时,庆亲王奕劻长子、农工商部尚书载振途径天津。他借机会见了袁世凯,也给正在挖门盗洞、寻找门路的段芝贵提供了机会。段芝贵听说载振酷好女色,便高价收买杨翠喜,欲用美人计迷惑小王爷。酒宴之上,杨翠喜风姿绰约、魅惑诱人,更用妩媚嗓音演唱了《花田八错》,直将载振勾得心旌摇曳、迷醉其中,再难把持得住。段芝贵见美人计奏效,心中自然欢喜无限,遂花费万金替杨翠喜赎身,再火速送往京城,以供小王爷载振享用消遣。

光绪三十三年(1907年)四月底,东三省官制改革完毕。果然,段芝贵一偿所愿,任署理黑龙江巡抚之职,心情无比畅快,遂直奔黑龙江赴任。岂料就在此时,却有一股巨大暗流集聚而生,不久便已演化为一股政治飓风,霎时将整个清廷朝野搅闹得七零八落。五月刚至,御史赵启霖率先发难,以“载振接受性贿赂,奕匡接受巨额金钱贿赂”为罪名,给慈禧递上一道奏书,言简意明地弹劾段芝贵、奕匡、载振等人。慈禧见到弹劾状,立时就已愤然大怒,当即又颁下谕旨,将段芝贵革职查办。其时,段芝贵尚在赴职途中,接到上谕时犹如晴天霹雳,但无奈只能原路折回。

慈禧被称为“老佛爷”,在政治争斗中已浸淫了大半生,一眼就看穿了这个错综复杂的党争谜团。她深知只凭一位赵御史,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,也不敢直怼权势滔天的和硕庆亲王,其背后必定有人在指使撑腰。而要揭开这其中的内幕真相,还要从另一位清末“狠人”说起。岑春煊,字云阶,出身官宦世家,其父岑毓英曾官至云贵总督。光绪十年(1885年),岑春煊在广西参加乡试,一举考中举人,出任后补郎中。四年后,岑毓英病死在云贵总督任上,岑春煊回广西为父守孝。光绪十八年(1892年),岑春煊守制完毕,便再次奔赴京城,出任光禄寺少卿一职。不久之后,他便迁为太仆寺少卿,署理大理寺正卿,正式成为清廷九卿之一的实权重臣。

其时,清廷封疆大吏中有三人的权势最为显赫,被合称为“清末三屠”。湖广总督张之洞花钱如水,耗财无数,被称为“钱屠”。直隶总督袁世凯镇压拳民,辣手无忌,被称为“民屠”。而岑春煊则性情刚直,嫉恶如仇,在四川一次就惩办过三百余名腐败官员,因而被称为“官屠”。光绪二十九年(1903年),岑春煊奉皇命调任两广总督,随即便上书朝廷,请求立宪。三年之后,他又支持张謇、汤寿潜等人创立预备立宪公会,并派遣亲信郑孝胥出任会长,俨然成了清廷中“立宪派”的朝臣领袖。

然而,岑春煊虽已风头无两,在各地主政时又不畏权贵,惩办了大量贪官污吏,但也因此损害了庆亲王奕匡及其拥趸袁世凯的利益。其时,奕匡已是朝臣领袖,而袁世凯则为疆吏之首。岑春煊自感独木难支,便联合朝中“清流派”领袖、军机大臣瞿鸿禨,与庆亲王一党展开了激烈党争。光绪三十二年(1906年),庆亲王一党率先出手。奕匡以处理云南民乱为由,给慈禧太后递上奏疏,要将岑春煊调出京城,出任云贵总督。对此,岑春煊心中自不愿意,但却因皇命难违,只能托病居于上海,却坚决不赴云南上任。

几乎同时,袁世凯也悍然发难。他以改革政体为名,呼吁朝廷撤销军机处,并以“内阁”取而代之,以使其“老板”——庆亲王奕劻能独揽朝政大权。岂料,这一建议很快就被否决,军机处最终得以保留,但慈禧也做出了一番耐人寻味的调整。老佛爷为了平衡朝中势力,对军机处进行了重组。原来老臣只留下奕劻和瞿鸿禨,再补进了庆亲王心腹世续,以及瞿鸿禨推荐的广西巡抚林绍年。也就在军机处改组之时,袁世凯也接到朝廷令谕,命其交出北洋部分兵权。对此,袁世凯虽不心甘,但却无力做出反抗,只好将北洋军四镇军马交由陆军部直接管辖,并主动辞去本职外的各项兼差。有句话叫“偷鸡不成蚀把米”,袁世凯撤销军机不成,反倒受此重挫,情绪已经沮丧到了极点。

袁世凯失势,这让“避居养病”的岑春煊又看到了扭转颓势的希望。于是,他的“病”立马痊愈,连夜乘坐火车北上,急赴京城觐见慈禧太后。就这样,一场有蓄谋的反击终于要开始了。觐见老佛爷的效果尤为明显,之前的任命立时就被修改,岑春煊不再出任云贵总督,而被改派为邮传部尚书。岑春煊刚到邮传部上任,便彰显出了“官屠”本色。他丝毫没留情面,痛下杀手,第一时间就将庆亲王亲信、邮传部侍郎朱宝奎赶走。然后,岑春煊又和瞿鸿禨一商议,便抛出了那颗准备良久的“人肉炸弹”。由“清流派”御史赵启霖出面,递上了弹劾庆亲王一党的罪证:奕劻长子载振包养名妓杨翠喜。

“人肉炸弹”一经抛出,朝野上下震荡不安。慈禧太后即刻下令,派出醇亲王载沣、大学士孙家鼐组成“专案组”,彻底调查杨翠喜案真相。庆亲王奕劻首当其冲,被慈禧太后叫去好一顿训斥。他心中极为恼恨,自己的儿子着实不成器,竟为了个妓女杨翠喜,招惹上这一身骚气。于是,奕匡返家后便严厉斥责了载振,并命其赶快处理掉那个倒霉女人。杀人灭口吗?载振胆小懦弱,倒还真不敢如此去做。其时,天津有个盐商名叫王益孙,家中巨富,妻妾无数,却无比贪恋杨翠喜美色。为了博得美人欢心,他曾数度苦心追求杨翠喜,却如何能斗过有权有势的段芝贵?杨翠喜被段芝贵“请走”后,王益孙难解相思,心中苦恼落寞之极。

岂料,就在王益孙心下黯然之际,天上却突然掉下大馅饼,使其捡了一个天大便宜。原来,载振被奕匡训斥后,只好把杨翠喜送回天津。他又备下不菲重礼,和津门名妓一起全转送给王益孙。小王爷此举所求无他,只希望王益孙能伪造一份证明,帮其遮掩掉事情真相。王益孙钱色兼收,自然乐得拉上载振一把。于是,他立即在报纸上刊载证明,说杨翠喜一直是自家小妾,与载振的缠绵往事全是一派“谣言”。

王益孙的这份证明刊载后,立即就取得了立竿见影、天翻地覆的效用。最终,载沣和孙家鼐经过联合调查,出具了一份调查结果,其中白纸黑字明文显示:杨翠喜早是盐商王益孙外室,和载振根本没有半点干系。这下,石头终于落了地,庆亲王大松了一口气。而御史赵启霖则倒了大霉,因“诬陷”亲王重臣,先是被慈禧好一顿责斥,最后竟落了个罢职丢官的惨淡下场。可是,最出乎意料之人却当属载振。他在此当口,竟意外地主动提出辞职。按道理来讲,这位小王爷已彻底洗清“包二奶”嫌疑,因此辞呈该被慈禧太后驳回才对。但辞呈刚一递上去,就立即被痛快批准。如此看来,慈禧已将一切事情都已看得透彻,只是顾念奕匡和载振的皇胄身份,留下些许情面罢了。

庆亲王一招翻案,可瞿鸿禨却还不肯罢手?两人早已撕破脸皮,瞿鸿禨一不做二不休,准备继续施出重手反击。这一次,联决出马之人是“清流派”的两位御史——赵炳麟和江春霖。先是赵炳麟以辞官相逼,激言上书朝廷,说有人说我赵炳麟和赵启霖是结党乱政,我哪还有脸再立于朝堂之上?不如现在就将官帽还于太后、皇上,然后就干脆回家种地。而后是江春霖将矛头直指王益孙,说此人不但是巨富盐商,还身兼兵部后补郎中,已违反“官员不得迎娶女伶”的大清法律。

一时之间,杨翠喜案在朝中再掀风浪,而庆亲王则又开始如坐针毡。然而,慈禧的态度此时却出人意料地来个大转弯。两位“清流派”御史的话,她根本就没往心里去。倒是另一人之言,慈禧却完全听了进去。谁呢?便是庆亲王心腹,此前刚被召入军机处的世续。这一天,老佛爷正在颐和园休憩,突然间心血来潮,问起正在一边伺候的世续,对庆亲王和瞿鸿禨间的党争有何看法?世续闻言先是沉默,然后才不疾不徐应道:“如果重用岑春煊,就白白辛苦了庆亲王,更对咱们满人有害无益。”这样一句话,真是说到了慈禧心坎里。她听罢频频点头,接连对世续表达了赞许。

世续试探出老佛爷心思后,这才又佯装无意透露出一件隐秘之私,说岑春煊和奕劻向来不睦,而且仇怨已然极重。慈禧闻言虽面不改色,但心中却对岑春煊有了想法,认定其人公报私仇,而且罔顾大局,使大清国丢尽颜面,着实令人恼恨。此外,慈禧也真心对朝中党争感到厌烦,便想寻机支开岑春煊,以便平衡朝中势力。于是,她不日便颁下手谕,将岑春煊外放两广总督,即刻离京赴任。而岑春煊接到“圣旨”,心中虽一百个不愿意,但也不敢公然违抗,只好再次远走上海,以养病之名观望情势。

一代奸雄袁世凯

与此同时,一直毫无动静的袁世凯,却突然露出了尖牙利爪。他以“暗通言官“、”广布党羽”等罪名,指使朝中御史,开始轮番弹劾瞿鸿禨。瞿鸿禨贵为军机大臣,虽然权势极重,但此刻也已经不能自保。最终,他竟落了个革出军机处、“退休”回籍的惨淡下场。瞿鸿禨倒台,庆亲王自然快意无比。然而,他深知斩草除根的道理,仍不想放过那个最可恨之人。谁呢?便是一直“养病”的“官屠”岑春煊。岑春煊虽然“病居”,但在上海却根本没闲着,而是与康有为、梁启超等人过往甚密。众所周知,康、梁一伙是慈禧太后最恼恨之人。于是,袁世凯便以此大做文章,干了一件极为荒唐,但在当时却很有技术含量的龌龊事,并一举将岑春煊打入万劫不复之地。

袁世凯先是花重金贿赂了香港同盟会首领陈少白,使其将岑春煊、梁启超和康有为弟子麦孟华的照片翻拍到一处,伪造出了一张三人联座的合影。然后,他又将这些“PS合影”发给国内外各地媒体,并通过报纸大肆曝光传播。很快,甚至就连慈禧都已知悉了岑春煊与康梁党人结盟的消息。这一下,老佛爷雷霆大怒,不但出口大骂忘恩负义,还下旨罢免了岑春煊两广总督的职务,并令其火速回京交代问题。如此一来,岑春煊的惨淡结局已然不言而喻。嫉恶如仇的一代封疆大吏,最终却还是败给了狡诈奸猾的枭雄袁世凯,在清末党争之中被彻底淘汰出局。

此后数年,中国接连发生几件大事,并有了天翻地覆般变化。光绪和慈禧相继去世,末帝溥仪被逼退位,国民政府成立,袁世凯当了大总统。而此前因杨翠喜案被革职的段芝贵,却因拥立有功而再次封爵授勋。就连那引爆桃色丑闻的名妓杨翠喜,也早已经不甘寂寞,离开了盐商王益孙,频繁游走于京津两地。很快,杨翠喜再续前缘,正式成了段芝贵的女人。她是妓女出身,最擅长与人交际,活跃气氛。因此,段芝贵就经常将其带在身边,一起出入宴会等交际场合,一时竟对其颇为宠爱。后来,杨翠喜又和袁世凯的一个宠妾交上朋友,便开始为袁世凯复辟帝制“站台助威”。

甚至,她不惜再次登台献唱,频繁地举行义演,为即将登基的“洪宪皇帝”大颂功德。然而,袁世凯最终却只当了八十多天皇帝,就在一片唾骂声中被迫退位。不久,他就因尿毒症不治,在绝望中凄惨死去。袁世凯死后,坊间便有谣言流出,说“洪宪复辟”之所以失败,皆由于杨翠喜这不详女人参合其中。而段芝贵闻悉谣言后,竟也深信不疑。为了规避灾难,他只好忍痛割爱,彻底将杨翠喜狠心抛弃。一夜之间,昔日的津门名妓便沦为沾身即死的“恶女灾星”,被所有政界人士疏远嫌弃,成了这出政治悲剧的替罪之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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