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初《百夷传》,记载的滇西南傣族先民社会(上)
“缅以小邦,其地界与百夷相邻,而去夷又远,朝贡往来,道经百夷,尝为其所暴掠。洪武乙亥冬,缅人赴阕诉闻。上察其情实,即命行人司同礼部官,遴选行人中素有志操及善于辞令者往谕之。”
缅甸宣慰司(阿瓦王国)与勃固王国(大古剌宣慰司),双方处于四十年战争时期,麓川平缅军民宣慰司(亦称:麓川、勐卯弄、大卯国),其宣慰使(亦称:勐卯王)的思伦法出兵侵占缅甸宣慰司的领土,实则为背着明廷,向南收复其原祖上故土。
英宗三征麓川后局势
洪武二十八年,缅甸派遣使者到明廷告思伦法的状,于是明廷决定派遣使者前去缅甸(今缅甸中部)、百夷地区(即今滇西南、缅甸北部一带)了解情况。
明廷遣使调查情况
“砥适为行人司副,受命之日,不遑宁处,于是验所学,察所行,时则有若馀姚钱君古训、桂阳李君思聪为称。”
麓川与缅甸发生纠纷,明廷派馀姚人(今浙江省宁波市余姚市)钱古训、桂阳人(今湖南省郴州市桂阳县)李思聪二人前往调停。
洪武二十七年的进士钱古训;时在行人司,任行人之职的李思聪(掌传旨、册封等事务),此职位在京官中地位虽低,而声望甚高,升转极快。刚刚中进士的人,以被任命为此职而感到光荣。
“遂与偕至上前,可其选。时降玺书,以司马九伐之法敕二臣肃将之。古训等果能宣扬上命,不负所选。”
“九伐之法”按照《周礼》和《司马法》的说法,是周代“天子征伐”中所使用的“出师之名”。迄至春秋时期,“九伐之法”仍然为伯主和诸侯间征伐所常用。这是中华法系中比较初始的一套战争权利规则。
朱元璋希望二人出使百夷、缅甸地区,能够在其地宣扬中原地区的这套“国际规则”,让他们不要违反规定,不然,做为规则的维护者,明廷就要按照这个“国际法则”,对他们进行惩罚,即“出师之名”。
李思聪与钱古训等,从南京出发, 经保山,过怒江,越高黎贡山,先到达百夷(即:麓川);后又乘船行入缅国,宣读大明皇帝的圣谕。
高黎贡山
缅王(阿瓦王)听命,表示愿与思伦法议和。在缅国短暂停留后,李思聪等折回麓川,劝谕思伦法不要兴兵侵缅。
钱古训、李思聪来到百夷地区,让百夷地区各酋长组织排列起来盛大的的仪仗与卫士队列、以及仪仗乐队,在明廷使者前来的道路上进行迎接,让当地酋长带领百姓行君臣之礼,俯伏审听明廷使者宣讲中原礼节。
“开谕毕,复告以朝廷纲纪四方之大体,邻邦讲信修睦之大义,兼示以祸福之保全,夷人凛凛畏服,不胜感激,翕然与缅结好。”
在此之前,思伦法经过前面与明军战斗,遭到惨败,不敢得罪明廷,所以表示不再派兵入侵缅甸。
“既而供具,皆金、银、玻璃、宝器,委曲承奉,随撤随送。古训等坚执不受,以书却之。复以象、马献,又书却之。”
百夷地区的各路酋长,给明廷使臣礼物,钱古训等人多次书面表示,坚持不要,并退还送来的礼物。
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,钱古训、李思聪二人编著《百夷传》,用汉人的视角,将当地的民风、民俗、河山、民族势力等写下,后来呈交皇帝,受到嘉奖。
百夷传
“百夷在云南西南数千里,其地方万里。景东(今普洱市景东县)在其东,西天古刺(今缅甸东南,勃固省)在其西,八百媳妇(兰纳国,今泰国北部)在其南,吐番(今西藏)在其北;东南则车里(今西双版纳),西南则缅国(今缅甸),东北则哀牢,今之金齿卫也(今保山)。”
这里描述的便是百夷地区的位置,就是今滇西南(今德宏州、保山市、临沧市)和缅北一带。
“俗有大百夷、小百夷、漂人、古剌、哈剌、缅人、结些、吟杜、【凤麟按:校注本以为当作“哈杜”。】弩人、蒲蛮、阿昌等名,故曰百夷。”
百夷实际上在大范围上包含了这个地方所有民族,后来在百夷地区数量最多的主体民族,也会被称为“百夷”,即今天的傣族。
西汉时期,汉武帝曾打下哀牢国部分领土设置两个县;东汉时期,汉光武帝的军队打下哀牢国北部,今怒江以东的百夷地区,设置永昌郡,依靠地方“夷帅”和“大姓”,联合地方官员进行管理。
百夷地区在汉朝时候属于南中,诸葛亮曾经平定南中叛乱,一直到达怒江,采取羁縻管理;到唐朝时期,百夷开始跟随当时在今滇东北地区,强大的爨氏政权入朝觐见皇帝,“其众各有部领,不相统属”。
麓川军事管理
从元朝开始,滇西南麓川就发展壮大,元廷多次大军征伐无果,后来被迫给麓川“撒花钱”;一直到明军入云南,在定边之战中沐英用火器战胜麓川象兵,思伦法才归附大明帝国。
麓川实际上叫勐卯弄,汉译为大卯国,因为在麓川江(今云南西部之龙川江,伊洛瓦底江支流)一带,元明时期,将其地称为麓川,并划分行政管理,设置宣慰司,大卯国王成为世袭宣慰使。
麓川江
而滇西南却保持着自己独有的体系,“上以远人不加约束,故官称制度,皆从其俗。”
大卯国王当地称为“诏法弄”,和中国的皇帝一样;居住的地方称为“者阑”,即“姐兰”或“允姐兰”,犹如中国的京城。
傣族皇宫
“诏弄”,地方首领,是军政合一的职位,管理地方政务和军民,实际上也是地方的上的小王;按照人数不同,这些王也分着等级:
诏录,统领万人军士的长官;诏纲,统领千人军士的长官;诏伯,统领百人;诏准,统领数十人;诏哈斯,统领几人;这些都可以被称为诏弄,管理各自的地方,根据领地的大小缴纳不同的贡赋。
遇到征调打仗的时候,诏录令和地方上的诏弄一起统领军队,随身侍从称为“立者”,掌管门禁的官呼为“割断”。
传递文件,一里设置一个小楼,派数人守卫,公事就算有千里远,也能顷刻之间得报。
“无军民之分,聚则为军,散则为民”,只要遇到战斗,从三、五人中选取强壮的那一个,为“锡剌”,即“正规军”。
上战场拿兵器抵御敌人,主要由“锡剌”上阵,其他人做他的后勤和辅助作战,所以麓川行军5万人,实际打战的只有2万。
且行军不像中原地区规范有阵型,看着比较散乱,一般先让象兵壮声势,“锡剌”紧随象阵之后。
尊卑秩序
上下官员都十分奢侈,就算是小官都要系花金银带。无论贵贱都戴着用竹笋皮作的帽子,头顶装饰用金宝,像“浮图”(伞或旗的顶子,因其形似塔顶,故名浮图)一样,悬挂金玉、插着珠翠花,“被以毛缨,缀以毛羽”。
这个地方,自古盛产金、银、玉,所以当地贵族多使用这些作为装饰,让中原地区来的人看到,都感到奢靡。
富贵的人穿衣绮丽,每次出入,骑着大象、马匹的仆从跟随着,能够填满路途。
以银子做的镜子,数十联缀于大象的络头和缰绳,沿着下来有银钉,象鞍上有能坐着的椅子,有坐卧的垫具,上面设置有锦障盖,下面悬挂着铜响铃,还坐着一个象奴,拿着长钩驱使大象。
“遇贵于己者,必让途而往。凡相见,必合掌而拜,习胡人之跪。长于己者必拜跪之,言则叩头受之。”
只要遇到比自己身份高贵的人,都要礼让,双方见面,双手合十作为礼仪,像北方胡人一样跪拜。比自己年龄大的必须跪拜,长者说话,要叩头听着。
“叨孟以下见其主,则膝行以前,二步一拜,退亦如之。执事于贵人之侧,虽跪终日无倦状。贵人之前过,必磬折鞠躬。宴会则贵人上坐,其次列坐于下,以逮至贱。”
“诏弄”以下的人看见首领,要跪着向前,两步一拜,退回去也是一样。在贵人身边服侍的人,跪一天也不见疲倦。
从贵人的前面过去,必弯腰鞠躬表示恭敬。在宴会上,身份高贵的坐上位,依次而坐。
招待客人
吃饭的之前,先吃沽茶、蒌叶(即槟榔叶)、槟榔,再吃饭,最后再喝酒,“俱用冷而无热”
(沽茶:沽茶者,山中茶叶,春夏间采煮之,实于竹筒内,封以竹箬,过一二岁取食之,味极佳,然不可用水煎饮。)
槟榔
每一位客人旁,都有一位仆人拿着水瓶跪在旁边,等待客人漱口、洗手之后用餐,等到用餐结束,客人起来要走,仆人才会起来。
如有10个客人只上一客酒,用杯子或者筒装。酒与食物要先祭祀神灵才能够食用,用餐时候,不使用筷子,用手抓。
“长者授卑贱酒食,必叩头受之,易以他器而食。食毕,仍叩头而退。”
乐曲
“酒初行,一人大噪,众皆合之,如此者三,乃举乐。”而“乐有三等”:
琵琶、胡琴、等笛、响盏之类,效中原音,大百夷乐(当地传统曲)也。
笙、阮、排箫、箜篌、琵琶之类,人各拍手歌舞,作缅国之曲,缅乐(缅甸曲)也。
铜饶、铜鼓、响板、大小长皮鼓,以手拊之,与僧道乐颇等者,车里乐(今西双版纳、普洱市南部)也。
而在村子间,村民击大鼓,吹芦笙,舞干为宴。就像今傣族村寨敲铓锣,手击象脚鼓,吹葫芦笙一样。
从乐曲可看出,这是一个保留自身土著特点,又受中缅文化交汇影响的地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