法布尔简介资料(被“嫌弃”的虫子的一生,有许多你不知道的故事)
澎湃新闻记者王昱
“如果可以选择,我希望生活在19世纪末的普罗旺斯。当我是个小孩的时候,可以整天跟在一位老人的身后,借自己明亮的眼睛给他观察昆虫的生活,并且不知疲倦地为他在田野里搜集圣甲虫的粪球”。
很多年前,杨小峰在博客的进站画面里写下了这段话。文中19世纪的老人指的是法国昆虫学家法布尔,被世人称为“昆虫界的荷马”。据说他在晚年的时候由于视力严重下降,不得不依靠孩子和孙子们帮助,进行昆虫观察,但其所取得的成就至今无人匹敌。
法布尔是杨小峰心目中的偶像,而多年后,杨小峰也成为圈内颇有名气的昆虫观察者,他的公众号“法布尔的扇子”吸引了众多粉丝。在其任职的浙江理工大学,他还开了一门颇受欢迎的公选课,给同学们科普昆虫知识。
杨小峰并非“科班出身”,并且在成为狂热的昆虫爱好者之前,他说自己和很多人一样,小时候也非常怕虫。只是出于对自然万物的好奇心和爱开脑洞的性格,他将恐惧转换成了一种积极的力量——“如果你害怕一样事物,却又注定无法摆脱,那么爱上它也许是最好的相处方式。”
于是,在杨小峰的视角下,昆虫是建筑大师,也可以是时尚大师,昆虫的茧能变成“行星宇宙”或是一件绝美的艺术品。他告诉大家,只要蹲下来用心观察,一个新世界的大门就会向你打开。
在地球上,昆虫是数量最多的动物群体,它们踪迹几乎遍布世界的每一个角落,在生物圈中扮演着很重要的角色。昆虫为什么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长相?为什么有人会害怕昆虫?我们该如何欣赏它们的美?澎湃新闻-私家地理栏目专访昆虫观察者杨小峰,讲述那些被“误解”的虫子的故事。
受访人杨小峰,就职于浙江理工大学建筑系,中国昆虫学会会员。 杨小峰 图
澎湃新闻:提到昆虫,许多人第一反应就是害怕、厌恶和排斥,听说您以前也是这样的人,现在已经克服了对虫子的恐惧了吗?
杨小峰:其实恐惧是本能的,消失不了,但因为喜爱,我可以压制这种恐惧。对我来说,恐惧的根源是因为虫子太脆弱了,人类只要稍微一碰触,它就会受伤,所以只要和虫子保持一定的距离,它不蹦到我身上,我不会伤害到它,那我就不害怕。
澎湃新闻:您大概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虫子着迷?
杨小峰:我从小对博物学有关的东西都很感兴趣,无论是虫子还是动物、植物,我也看了很多相关的书籍。但说到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狂热的昆虫观察爱好者,大约是在我读研的时候。
我是学建筑的,那时候为了写论文,我就买了一个数码相机用来搜集资料,有一次在学校里随手拍了几只虫子。很有意思的是,相机的微距功能,把我们人眼看不到的细节进行了放大,相当于延展了我们的感官,就是这次偶然的拍摄,让我发现了虫子细节的美,新世界的大门就打开了。
那时候我在青岛读书,只要有空,就跑出去找草丛,特别是在荒废的建筑工地,找虫子拍虫子,还疯狂地看各种和昆虫有关的书籍。甚至当时我写论文的时候,也结合了这门爱好,把研究课题定为“仿生建筑学”,最后顺利毕业了。
杨小峰在杭州植物园拍摄昆虫。 杨小峰 图
澎湃新闻:您的公众号名字叫“法布尔的扇子”,为什么取这个名字?昆虫学家法布尔对您有怎样的影响?
杨小峰:昆虫学家法布尔是我的偶像,很多地方影响着我,比如我现在的文风,就是在模仿他,向他致敬,还有他对待昆虫的态度。在法布尔的时代,大多数人把昆虫当做一个研究对象,或者说近乎没有生命的东西,但法布尔没有采取居高临下的视角,而是以更加“平等”的态度去观察昆虫的生活,可以说他是昆虫观察的鼻祖。
另外,取这个名字还有一个小插曲, “Fans”这个词刚进入国内的时候,其实网络上有两种比较流行的翻译,一个是“粉丝”,另一个是“扇子”,只是后来越来越多人使用“粉丝”成为了主流,而忘记了“扇子”的说法。而那时候博客也刚刚兴起,我就给自己的博客取名为“法布尔的扇子”,一直沿用至今。
让-亨利·卡西米尔·法布尔(Jean-Henri Casimir Fabre)是法国博物学家、昆虫学家、科普作家,以《昆虫记》一书留名后世,被译成多种不同语言。 维基百科 图
澎湃新闻:相信很多人会好奇您是怎么观察昆虫,如何发现大多数人未曾注意到的昆虫之美?
杨小峰:怎么欣赏昆虫,最近一两年,我提炼了一个观点,叫“大中小三美”。“小美”就是哪怕你对它一无所知,也很容易通过肉眼认识到,比如很多人看到蝴蝶的外表都会觉得美,它的美是共通的。
“中美”就需要借助超微距摄影,比如通过超微距摄影局部放大后,我们能看到蝴蝶鳞片,像瓦片一样,带有金属光泽,非常绚丽。这不同于前面提到的“小美”,可以通过肉眼欣赏,到了“中美”,你得有设备有技术,还得有一定的拍摄条件。
杨小峰在书桌上发现的一只一毫米多点的小黑虫。借助超微距摄影放大,可以看到它有金色的鞘翅,上面密布着一些小刻点,像婴儿戴的金花生一样,浑身都散发着珠光宝气。 杨小峰 图
“大美”就更复杂一些,涉及到知识储备。通俗来说,就是当你看到虫子的瞬间,很多信息能在一瞬间爆发出来,带来冲击,我把它称之为“大美”。我现在拍照的时候,习惯在照片里配上一段文字,因为如果你不解释,它就是一张很普通的生态照,通过一些解说,大家就能知道里面有非常多的奥秘。
双翅目的昆虫,虽然没有蝴蝶那样华丽的翅膀,但是选择用自己的眼睛作画布,并且经得起无限层级的放大。 杨小峰 图
有着宝石光泽的甲虫。 杨小峰 图
澎湃新闻: 脑洞是您摄影作品中一大特色,而且您会在照片上进行一些PS,把一些原本平平无奇的虫子,变得可爱有趣。比如黄刺蛾茧,经过您的加工,一个小小的虫茧变成了浩海宇里的星球,这些奇思妙想是怎么来的?为什么要这么做呢?
杨小峰:可能我天生联想能力比较强(笑)。比如前几年,我拍了一只胡桃豹夜蛾,拍到的时候,浮现在我眼前的就是一只猫科动物的脸,好像在那里盯着我。但我给朋友看,朋友却看不出来。后来我就给它加了两只眼睛、胡须、还有牙齿,看起来真的像一只老虎了。
杨小峰在胡桃豹夜蛾上加上了“眼睛”“胡须”“牙齿”,看起来真的像一只老虎了。 杨小峰 图
还有一个例子,我在设计《追随昆虫》这本书的时候,特意在封皮上添加了20个小图标,这其实是我故意留给读者的 “彩蛋”。每个图标上的花纹,都是从现实生活中最常见的昆虫上提取的,其中一半都收录在我的书里,我希望读者能像玩寻宝游戏一样,比对着这些图形去寻找昆虫。
很多时候,就是经过我这样有创意的“点拨”,一些大家觉得不好看或者讨厌的昆虫,马上就可以被接受了。
照片上的黄刺蛾茧经过加工后,变成了宇宙中的一颗行星。 杨小峰 图
洋辣子的幼虫,看起来像一个小型的体育建筑。用手电筒从下面打光,造成一种夜景的效果。
补齐了配景,更像一张真正的建筑效果图。 杨小峰 图
澎湃新闻:有没有因为特殊的形象而被大家“误会”的昆虫,比如大家最害怕的蟑螂、蜈蚣、马蜂等等?
杨小峰:在昆虫世界里,因为警戒色很好用,一些虫子会拟态,通过模仿具有攻击性的物种的警戒色,来吓走掠食者。举一个例子,春天去公园,我们在花朵上会看到很多小蜜蜂在采蜜,但其实里面有一半以上都是各种 “苍蝇”,比如常见的食蚜蝇,它身上就有像蜜蜂一样的黑黄条纹,它的成虫吃花蜜,幼虫吃蚜虫,因为长得像蜜蜂,常让人产生误会,但其实它没有蜜蜂的“毒针”,没有什么攻击性。
黑带食蚜蝇
在所有拟态蜜蜂里面气质最像的长尾管蚜蝇。 杨小峰 图
说到改观,我们昆虫爱好者对蟑螂的评价往往是“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”,什么意思呢?就是蟑螂家族里有数千个种,大部分都老老实实️地呆在森林里当分解者,对生态系统维护至关重要,只有一小部分跑进了人类的房子里,而蟑螂最大的“恶”,其实是在于跑得快。
我曾总结过,人类选择宠物的标准就是要体现出主人的控制感,因此往往偏爱行动缓慢的动物。相反,行动迅速的动物比如蟑螂、老鼠,一般就不招人喜欢。不过在蟑螂家族中,有一种很特别,它叫做“马达加斯加发声蟑螂”,特点是个体大,能长到手心那么大,没有翅膀,爬得很慢,因此成为了一种宠物蟑螂,人们亲切地管它叫“马小强”。
马达加斯加发声蟑螂 维基百科 图
还有蜘蛛,我也挺害怕蜘蛛,因为蜘蛛有一个特点就是比昆虫多一对足,每对足又多一个膝关节,这样就让它看起来更吓人了,再加上一些“人为的丑化”,大家就更不喜欢了。但其实蜘蛛的攻击性非常弱,常见的蜘蛛的毒牙甚至穿不透我们手心的皮肤,所以相比人类,它们其实更加脆弱。
说到卖萌,最厉害的是蜘蛛目里的跳蛛科,有一对巨大的前中眼。 杨小峰 图
人类的恐惧,很大一部分是来自于无知,而我的角色就是尽量当一个“沟通者”,用通俗生动的语言向大众解释,当你了解以后,恐惧马上就消散了。
澎湃新闻:有没有您自己比较偏爱的一类昆虫?
杨小峰:在昆虫世界里,蝴蝶算得上是明星物种,民间了解蝴蝶的“大神”也非常多,但其实蛾子比蝴蝶要精彩得多。
为什么这么说呢?首先大多数人会把鳞翅目分成蝴蝶和蛾子两个大类,这是不科学的,它们并不是对等的。鳞翅目下有好几个亚目,亚目下再分次亚目,次亚目下面有总科,最大的次亚目下面有接近20个总科,而其中两个总科下的昆虫才被叫做蝴蝶,这就好比如果是一所小学的话,蝴蝶只是某个年级某个班的一个小组而已,而蛾的家族庞大得多。
碎斑青凤蝶 杨小峰 图
在我看来,蝴蝶的美是二维的,把鳞片剥去后,所有的蝴蝶都长得差不多,没有什么特点,并且每一个鳞片只有一个颜色,好比一个个像素,需要靠许多鳞片组合在一起才能呈现完整的图案。但蛾就不一样,它是立体的,鳞片的类型也非常多,一根鳞片上就会呈现不同的颜色和变化。
另外蝴蝶习性比较单一,蛾子的行为习惯却非常丰富,比如有一种专门吸牛眼泪的蛾子,常常待在牛的眼睛附近,如果牛不流泪,还会用自己的嘴去扎牛眼睛,很有趣。
各种各样拟态的蛾子。 杨小峰 图
澎湃新闻:我们知道有些昆虫被称为“自然界的建筑师”。 而您也是建筑学专业出身,在观察的过程中,昆虫的特殊习性有没有带给您什么启发?或者令人吃惊的发现?
杨小峰:给我带来的启发很多,但我目前还没把它转化为实际的成果。比如啮虫的丝巢,让我感到惊奇的一方面是它的结构之美(到现在也没想明白,它的丝巢模型是如何建立的),另外一方面是这顶“帐篷”既能抗风,也能保暖,啮虫躲在里面,吃随风而来的花粉和孢子,生存能力十分强大。所以只要你仔细留意,基本每棵树上都能找到啮虫,即便是冬天也能见到它。
啮虫的丝巢,结构之美令人震撼。 杨小峰 图
然而很可惜的是,我去查资料,结果发现在世界范围内啮虫目的专家居然只有个位数。为什么?因为我们现在的科研体系它是务实的,这个虫子其实跟我们没什么关系,它既不是害虫也不是益虫,只有像我这种纯粹出于兴趣的才会去关注它。
但我仍然觉得啮虫蕴藏着一些潜在的价值,或许对建筑学来说,啮虫的丝巢可以对大跨度屋顶的结构选型提供一些借鉴意义,我也希望有兴趣有能力的人能帮我破解一下。
蜾蠃的筑巢行为,在正常情况下,做完一个以后会在上面做第二个,一直下去,形成一个糖葫芦的形状。 杨小峰 图
蓑蛾的幼虫切割叶柄,然后沿着一条细密的螺旋来完成它的建筑,可以看到叶柄的直径是越来越粗的,但长度始终保持同一规格。 杨小峰 图
衣蛾的幼虫躲在衣柜里,吃毛衣做丝巢,因为什么颜色的毛衣都吃,所以它们编成的丝巢花花绿绿。
杨小峰做了一个实验,从文具店买来一种闪粉混在毛线里,一个星期以后,衣蛾幼虫交出来了令人震撼的艺术作品。 杨小峰 图
澎湃新闻:您从博客到现在的公众号,一直坚持昆虫科普,有思考过这件事情的意义是什么吗?
杨小峰:我在读研的时候,偶然看到过一篇文章,谈到了博物学导论在高校推广的工作,文章是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刘华杰写的,他也是我们国家博物学领域的领军人物,翻译了很多博物学著作,有很多自己的见解,现在也在北大开设《博物学导论》这门课。
很搞笑的是,当时这篇文章我其实没有完全读过,只是看到了标题,内心好像就受到了感召一样,萌生出了一个想法——把推广博物学当做自己的事业。后来2020年,我的书《追随昆虫》获得了首届坪山自然博物图书奖的“青年原创大奖”,刘华杰教授正好就是评审专家之一,在获奖感言中我提到了当时的初心。
杨小峰所著的《追随昆虫》获得了首届坪山自然博物图书奖的“青年原创大奖”。
其实可以看到,近几年,大众对博物学的关心越来越多,特别“双减”了以后,博物教育也开始得到了政府的支持甚至是资本的关注,越来越多人从事昆虫科普。所以我发现相比较成年人,现在的小朋友对昆虫兴趣更高,我们在组织夜观昆虫活动的时候,甚至有的爸爸还不如孩子知道的多。
杨小峰给小朋友们科普昆虫知识。 杨小峰 图
澎湃新闻:昆虫观察的爱好给您的生活带来了怎样的影响?
杨小峰:首先,对于我来说,它是一个自然疗愈的手段,每当我心情不好的时候,去看看虫子就好了。其次就是从昆虫身上学习了很多东西,给我带来了现实的利益和纯粹的快乐。
其实昆虫,只是跟我们有着完全不一样的生命形式,所以让人觉得它怪异,但当你去了解了它的生活,认识它的精彩之处后,你就会发现昆虫不但不可怕,而且非常酷。
责任编辑:王昱
校对:施鋆